薔薇(中)
老太太一直為她園中那株薔薇樹感到驕傲,好對人講,這樹是怎么從一根由意大利帶回的枝條上長起來的,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,那時她剛結婚。 她和她丈夫正從羅馬乘坐馬車回國(那時還沒有火車),一天在辛拿城南一段崎嶇的路上,車子出了毛病,不得已只好暫時到路邊一所小宅院去過夜。 設備當然是簡陋極了;她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,次日很早起身,披衣凝立窗前,在拂面的習習晨風中,注視天色破曉。 雖然事隔多年,她仍然記得青山讓一輪皓月,遠山之顛的一座城鎮,逐漸泛白,繼而月落,山邊為徐徐升起的朝陽染成緋紅;不久,城鎮恍然似為巨焰所映,斗然大亮,窗扉一扇扇在朝霞的照耀下,光晶泛彩。 最后整個小城在天宇之間閃爍輝耀起來,宛若一團星群。
由于修車尚待時日,那天早上他們便搭乘當地車輛去了那座山城,那里據說可以覓到較好住處;他們在那里逗留了兩三天。 那座城是典型意大利式的小城,有一座高聳的教堂,一個矜飾的廣場,幾條狹窄的街道,幾所矮小的樓房,緊湊齊全,畢集于一座山頭之上,周圍還有城墻環繞,占地比一個英國的家廚菜園也大不許多。 然而這里卻充滿生機,非常熱鬧,輪蹄喧嘩,徹夜不休。
他們下榻的一家普通旅店中的餐館為城中名流聚會之地;包括市長,律師,醫生,以及一些其他人物;這些人中他們遇見了一位風姿翩翩,消瘦健談的老人,烏黑的眸子炯炯有神,頭發已經雪白 ―― 他的體格修長挺立,仍然具有年輕人的身段,雖然侍者驕傲地對他們講,這位伯爵已經molto vecchio (年紀很大)了 ―― 實際上翌年即滿八十。 他是他家族的最后一人,侍者補充到 ―― 他家曾經是富貴望族 ―― 但他沒有后代;伯爵在愛情上受過挫折,并從此未曾結婚,云云。 實際上侍者提及此事時面有得意之色,仿佛這是當地人民引以為榮的一段故事。
這為老先生興致很高;顯然他對這兩位陌生人很感興趣,并愿意結識他們。 這事隨即由友好的侍者促成;于是,在一次短暫的交談之后,老人便邀請他們去他的別墅與花園做客,地址即在城墻之外不遠的地方。 于是次日下午,當夕陽開始西沉,門窗啟處,蘭色暗影已漸漸籠罩棕褐的山嶺時,他們遂欣然命駕。 那里地勢局促 ―― 一座不大的現代式灰墁別墅而外,另有一個炎澳的軟石路面的花園,石砌水池之中浮游著一些懶散的金魚,池旁靠墻處并有一尊女獵神及其獵犬的雕像等等。 但是足為這小園增色的是其中一巨株薔薇,樹身過屋,綠蔭翳窗,使院中沁滿濃香。 的確,這是一株不錯的薔薇,伯爵聽了客人夸獎之后得意地說,并說他樂意把樹的來歷講給夫人聽聽。 于是當他們坐定之后,一邊飲著酒時,他便以老年人滿不在乎的欣然神情,略微提了提他的一段舊情,仿佛他相信他們對此一定早有所聞似的。
“女士就住在青山背后的河谷對岸。 那時我還是個少年,因為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。 我常常騎馬過去看她;路途不近,但我騎得很快,這點夫人當然理解,年輕人總是性急的。 但這位女士心地不善良,喜歡叫人等個不休,往往一等就是幾個小時;一天,我因為等得過久而生氣起來。 當我在她叫我等她的那個花園中踱來踱去時,我折了她的一朵,應該說一枝,薔薇;當我發現自己做了這么一件事時,我便把那枝薔薇藏在外衣里面 ―― 就像這樣 ――;回來以后我就把它種上,而夫人也已看到,它長得多好。 如果夫人喜愛的話,我當然要奉贈一枝,好把它栽在園里;聽說英國人的花園非常美麗,青蔥翠綠,不象我們此地給太陽曬得那么燥熱?!?/p>
第二天,修好了的馬車來迎接他們。 正當他們即將離開旅社之際,伯爵的老仆趕來,奉上包扎精致的薔薇枝條一束,并代其主人轉致一路平安之意。 城中的人也都跑來向他們道別,兒童尾隨在車子后面,一直跟出城外。 他們聽見車后的腳步聲亂哄了一陣,但不久車子已經往下走了很遠,進入河谷地帶,而這座喧鬧的山頂小城則早已高高地在他們頭頂之上了。
她把薔薇栽在家中,薔薇長得枝遂葉茂,十分美麗;每逢六月到來,濃碧的枝葉叢中,猩紅馥郁,蔚成一派情如火灼的奇觀,仿佛它的根莖之間依舊燃燒著那位意大利情人的憤怒與郁悒。 當然那老伯爵此時肯定早已去世多年;而她也記不起他的名字,甚至連她所住過的那座山城叫什么名字,她也都記不起了,雖然她曾經在拂曉之時看它在空中閃爍發光,宛若一團星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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